國際觀專欄 (46) 我所記得的美國

最近美國總統大選,幾乎所有的國際媒體都在問一個問題,那就是究竟為什麼會有人支持川普,因為川普幾次口出狂言,侮辱了西班牙籍的人,也侮辱了女性。川普有一個相當響亮的口號,那就是「使美國再強盛起來」,這個口號打動了很多人的心。對很多人來講,這是很奇怪的話,美國難道不是一個強盛的國家嗎?很多人要到美國留學,很多人想移民美國,為什麼有這個口號呢?

這使我想起五十年前我在美國念書和工作的情形,那個時候美國的確是世界上最強盛的國家。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很多國家都在廢墟中重建,美國沒有這個問題。美國在工業上絕對領先,我當時在美國所穿的牛仔褲是在美國做的,我看的電視是在美國做的,我開的汽車是美國做的。

1967年我在加州柏克萊念書,有一天很多同學去城裡一個地方看展覽,這個展覽是來自日本的電視機,我們才知道日本已經會做電視機了,但是大家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到了1975年我回台灣,也還常和美國教授有聯絡,當時談論的一個主要問題就是日本對美國的貿易逆差,不僅日本的記憶體在美國大為傾銷,美國很多的通訊產品賣不到日本去,因為日本那個時候已經有相當不錯的通訊產品。至於電視機以及很多家用電器,美國已經不再獨占世界市場了。

不過,當時在美國,影印機只有美國的Xerox公司會做,所以那個時候xerox是動詞,不久以後日本很多公司會做影印機。

在同一個時間,歐洲也已經恢復了。歐洲製藥、機械以及高級的工業設備都已經賣到全世界。

美國在二戰結束以後有相當不錯的製造業,這種製造業使得很多人可以做工人,而且薪水非常之高。普通的工人不僅有汽車、洋房,甚至很多工人家裡有小型遊艇。但是美國工人的薪水越來越高,很多製造業就被迫搬到了外國,以牛仔褲為例,在美國製造的牛仔褲就會非常之貴,電視機也是如此。川普曾經批評一家Macy(梅西)百貨公司為什麼只賣中國製的衣服,當然其實道理很簡單,如果這些衣服都在美國製造,只有少數人買得起。

根據調查,支持川普的人大多數是男性白人,教育程度比較低,收入也比較低。這些人記得過去他們的生活是非常好的,現在不行了。昨天我看到歐洲一個電視台介紹伯利恆鋼鐵公司,影片中看出龐大的鋼鐵廠完全停頓,當地的經濟當然非常蕭條,有一個工人說他們生產了這麼多的鋼鐵,如果美國沒有他們,美國不可能有這麼好的建設。可是現在他們沒有工作了,這種人當然會希望有人能夠使美國再強盛起來,再恢復美國的製造業。

從前有一個名詞叫做美國夢,意思是說美國人都可以有一個美好的將來,過非常好的生活。尼克森總統和赫魯雪夫曾經有過一次名叫「廚房辯論」(Kitchen Debate),尼克森說美國的家庭有最好的廚房,這當然是對的,可是現在有那種廚房的人已經不限於美國人了。我記得我們從前家裡是燒煤球的,現在在台灣已經看不到煤球了。

還有一件事,從前美國有一個非常厲害的研究單位,叫做貝爾實驗室,現在貝爾實驗室已經破落不堪,以下的照片看了會令人傷感。

美國人應該靜下心來好好地思考如何使現在很多低收入戶的人能夠變成收入比較高的人,這也不是亂喊口號能夠解決的。川普說以後要以嚴厲的手段對付中國,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因為美國一直是在提倡自由貿易的,忽然之間改成閉關自守是絕不可能的。國會不會讓他做這種事情。

各位都知道我們國家有相當好的半導體製造產業,美國現在其實是沒有的。美國在晶片設計方面非常厲害,可是製造卻比不上台灣,這是因為美國一般工人的教育水準不夠高。半導體製造業和汽車製造業有所不同,在過去可以工作的美國人不見得能夠在半導體製造工廠工作。從這件事情我們可以看出很多美國人直到現在仍然不重視教育,重視教育牽涉到文化問題,可能也不是在短期內能夠解決的。

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永遠是世界的霸主,大英帝國曾經被稱為日不落國,現在早已不是了。從前英國國王有皇帝的頭銜,現在恐怕也不用了。美國人應該要了解這一點,一直懷念過去是無用的,就以工廠外移來講,工廠外移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美國工人的薪水太高,可是給美國工人非常低的薪水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值得檢討的是美國的經濟制度,美國提倡自由貿易,現在自討苦吃。美國強調資本主義,這使很多公司只想賺錢以滿足股東的慾望,而不會想到工人的福利,因此才會有工廠外移以及委外的做法。這些做法的確節省了公司的成本,使公司更加賺錢,但是犧牲了美國的工人。再加上美國一些科學家喜歡發明很多技術以節省人力,而且以此為榮,對美國一般人而言,當然是雪上加霜。

這次美國大選應該使美國的有識之士了解美國所面臨的問題,也不能逃避這些問題。目前投票給川普的人,對美國的政治有很大的怨恨,認為這些政治家都不關心他們的想法。川普當選,我相信他們會失望,因為川普根本沒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他也從來沒有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川普如果落選,這些人恐怕會更加對美國失去信心,這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

美國是一個大國,人口超過兩億,所以要使眾多的人有很高的薪水並非易事,而且這根本牽涉到美國的基本信念。美國一直堅持資本主義,我們可以想像得到現在有錢的人在未來一定會更加有錢,而現在收入不高的人不可能有什麼好的發展。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讓美國人注意的,那就是教育問題。在美國,亞裔的美國人收入最高,考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亞裔的美國人重視教育。當年在美國做苦工的人,子孫中往往出了很多醫生和工程師。就以白種人來說,教育程度高的人,收入也高得多。

可是要叫一般的美國人重視教育,又非易事。在過去這麼多年來,美國的電視節目常常給孩子一個印象,那就是學業程度不高的人,只要在美國就可以生活得非常好。這和亞洲人的觀念是完全不一樣的。在台灣,家長有的時候過份地要求孩子功課好,在美國,要求孩子功課好的家長並不多,可是他們會要求孩子體育好,能夠做啦啦隊的隊員。可惜的是,美國的社會已經不太能接受學業程度不好的人。就以電子工業來說,如果學業程度不好,就很難進入這個產業。以機械工業來說,要操作精密的工具機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美國人實在不該依賴總統來解決他們的問題,有的時候他們自己應該自我檢討,使自己有更好的競爭力。如果美國人的競爭力普遍地增加了,我相信不用川普,美國一定會比現在更好。

還有一點,美國人也要知道,也許美國是比不上從前那樣了,現在很少人提美國夢,可是美國仍然是一個強盛的國家,在很多尖端科技上,美國仍然是絕對領先的。美國人不可以成天回想過去,而應該站穩腳步,將很多的問題解決掉。聰明的美國人應該不會成天注意政客在說些什麼東西,而應該思考問題的癥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