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專欄 (07) 好徒弟

張教授是我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他不僅使我拿到了博士學位,也替我在清華大學找到了教席,我之所以能在學術界小有名聲,應該歸功於章教授的提拔。

張教授從小到大都很順利,他在學術界極受尊敬,家庭很美滿,孩子們都有好的工作,所以我們從未看到張教授愁眉不展。但是令我們大家感到訝異的是,他在晚年有時會有些心思。比方說,我們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會忽然不理會別人說話,但一下子會恢復談笑。他有什麼煩惱呢?我們同學和同事都猜不出來。

張教授終於病倒了,我們學生常常去醫院看他,他是基督徒,對於死亡似乎很無所謂。雖然張教授早已退休,他仍然對做學問很有興趣,好幾次在病床上和他的後輩們討論學問。有一天晚上,一位教授還接到了他的電話,原來張教授叫他做一個實驗。

有一天,我接到張教授的電話,要我到醫院去看他,他告訴我說他的日子不多了,有一些後事要拜託我,他給我一份名單,裡面全是一些小孩子的名單。原來張教授在一家兒童中心做志工,對於每一位小孩子,他都記錄了孩子的動向,比方說後來的學業、目前做什麼工作等等。我草草地看了一下,就懂得張教授的意思,他一定是要我繼承他的志工事業。因此我請他放心,我一定會去那家兒童中心教小孩的。

令我不解的是,張教授給了我一張紙,紙上寫的是:「家同,你是我的好徒弟,我將我的不安全都留給你。張XX」。我們都是天主教徒,彌撒中常常互祝平安,為什麼張教授將不安留給了我?

回家以後,我再仔細地看了張教授的名單,名單中有好幾位的備註欄寫了「失聯」,也有一些學生學業或工作不順利,我終於瞭解了為什麼張教授會往往恍神。

張教授去世以後,我就去德蘭中心報到,二十年來我不負張教授的期望,很認真地教那些小孩子。我也已退休,但是我仍在德蘭中心教那些頑童,我在張教授的名單後面加入了好多的資料,大多數的情形都很好的,但是也有一些令我感到非常不安的。

不安的感覺使我增強了我的天主教信仰,也使我更會祈禱,因為我要替這麼多令我不安的孩子祈禱,我感到我和天主更近了。

不安有時候也會帶給我快樂,比方說某某孩子和我失聯了,後來又聯絡上了,原來他一切都好,這種失而復得的事件使我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很多同事發現我有時心情特別好,當然不是因為論文被接受了,而是知道一位孩子情況很好。

雖然在彌撒中,我們仍然互祝平安,可是我已不僅僅祈求平安了,我知道我如果關心弱勢的人,我一定會發現他們的生活可能遭遇到困難。我在清大所教出來的學生,畢業以後幾乎全部一帆風順,他們其實是社會中的少數人士,社會上有相當多的人生活很艱苦的。

由於我的學術成就還不錯,我一直被認為我是張教授的頭號弟子。現在我感到我有資格被稱為張教授的好徒弟了,因為我是繼承他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