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專欄 (08) 我的恩師的恩師

我從小就喜歡舞文弄墨,讀電機系的時候,參加了編班刊的工作,其實我們幾位活寶同學根本不知道該寫什麼,老師也不管我們。我們偶爾也報導一些教授們的研究結果,但是我們學問太差,無法瞭解那些研究結果,寫不出所以然。因此只好無病呻吟,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每次文章都充滿了美好的詞彙,但是毫無內容。

最後,系主任看不下去了,下令叫我們去訪問一位貢教授,貢教授最近得一項學術上的大獎,教書又教得好,值得學生去訪問。

貢教授很客氣地接受我們的訪問,說實話,我們並不懂他的研究,因此不能問他的研究。還好我們的主編同學問了一個問題:「教授,你有沒有記得一位令你難忘的恩師?」貢教授回答說:「我有一位恩師,他對我影響非常之大,我一直感謝他,他叫黃炳任。」貢教授也告訴了我們如何去找這位恩師,他說恩師在一家公司做事。

我們立刻和黃先生聯絡上了,他在他工作的公司和我們見面,我們第一次到這種有氣派的大樓去,感到好好玩。黃先生接待我們的房間很講究,還有人倒茶給我們喝。

我們告訴黃先生:「貢教授說你是他的恩師。」他聽了大笑起來,說:「你們一定搞錯了!我比貢教授小了十幾歲,怎麼可能是他的恩師?」但是他告訴我們一件事:貢教授倒是他的恩師。他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數學完全跟不上,媽媽只好替他請了一位家教老師,這位老師就是現在的貢教授,當時他只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

黃先生還告訴我們,貢先生一開始並不能使他立刻趕上學校的進度,但是一個月後他就對數學有一些感覺,之後他不僅跟上了學校的數學課,也能考得相當好。兩年以後,貢老師大學畢業了,他已經不需要再家教了。

黃先生讓我們再回去問貢教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我們又去找貢教授了。

貢教授告訴我們,黃炳任在學校裡要學的數學是除法,貢教授發現他會「56÷8、54÷9」等等的除法,但是如果要他算「56÷14」或者「54÷18」他就不會了。貢教授這才知道,除法的運算是需要乘法的心算的,因此他考黃炳任幾個乘法的心算,如「14×14、18×3、12×6、17×3」等等,果真黃炳任不會這一類乘法的心算。於是他就幫助黃炳任練習乘法的心算,果真這種教法非常有效,黃炳任很快地就學會除法了。任何學問都有一個連帶的基礎學問,如果基礎學問不好,這門學問也不必學了,學也沒有用的。

從此以後,貢教授唸書的時候總會將最基礎的學問搞清楚。他說他學電機,最令他困擾的是虛數。所謂虛數就是,自然界是沒有這個數字的,但是電機系好幾門課都用了虛數,究竟虛數代表什麼,他是似懂非懂的。教過黃炳任以後,他就努力將這個疑問搞清楚。後來他到美國去念博士,在一場考試中,一位教授問了他有關虛數的問題,他的答覆使那位教授非常滿意。那位教授也告訴貢教授,他曾經問了好多台灣來的高材生,考試成績都非常好,但都不知道虛數在電機工程上的意義。

貢教授認為黃炳任的確是他的恩師,因為他以後做學問從不急功好利,而把每門學問的基礎打好。他知道他自己並不聰敏,但是基礎打得很好,結果在研究上也有很好的成就。

當時,貢教授在教我們類比電路,我這才發現他從不叫我們死背公式,但非常重視電晶體、電容、電感等等的物理性質。懂了這些基本學問,我們就搞懂這些類比電路的特性了。

我唸完書以後選擇了教書,當時的主編同學做了工程師,對我們而言,貢教授是我們的恩師。我們在工作上都很順利,完全是因為我們注意基礎功夫的原因。

我在幾年前成立了博幼基金會,有一次一位老師告訴我,很多孩子在解一元一次方程式的時候碰到分數就算錯了。我因此規定在學一元一次方程式以前,必須先學會正負數運算和分數的運算。我們數學考卷有一份是A卷,A卷只考這門學問的準備知識,也就是說,如果學生連這些準備知識都沒有搞清楚,他就根本不能學這門學問了。

我們從貢教授那裡還學會了一個觀念,碰到問題總要研究問題發生的原因。比方說,學生學不好,不能就怪學生不用功,而應該檢討教法有沒有缺失。我在博幼基金會就實行這種想法,我們不斷地改進教學的方法,使得弱勢的孩子在學業上也有些成就,我們的督導們從來不會責怪孩子不用功。

那位主編同學成了主管,他除了壓迫他的工程師認真工作以外,也強迫他們進修。他尤其注意他的工程師有沒有將一些原理搞清楚,比方說,某個製程要加入什麼氣體,他就要求工程師搞懂為何要加這種氣體。他的公司蒸蒸日上,就是因為他的工程師不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他常常說這些不起眼的知識才是他公司的真正資產。

我的同學也嚴格要求,在問題發生以後要冷靜下來,好好地研究問題發生的原因,而不能胡亂地亂猜。如果有一位工程師向他報問題發生的原因,他必須附上很多實驗的數據。

我和那位主編同學都已經退休了,當然也會常常見面,從我們恩師那裡學到一個秘訣,碰到問題一定要找出問題的源頭。這一點對我們兩人都有很大的幫助,可是更大的幫助乃是來自恩師的恩師,那就是一切要從基本做起,萬丈高樓平地起,我們絕對不能忽略基礎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