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專欄 (09) 黑森林蛋糕

前些日子我接到張神父的電話,請我去和他商量一件事,我去了以後才知道是有關於龔神父的事。龔神父是大家非常尊敬的神父,但是最近老了,得了失憶症,住進了一個專門讓老神父住的地方,這個地方雖然住了很多很老的神父,仍然需要一位年輕的神父,張神父就是這一個照顧老神父的年輕神父。

張神父召集了好幾位教友,他告訴我們龔神父常常在教堂裡很認真地祈禱。有一次,他離開教堂以後,有人發現他忘了帶一張紙回去,張神父看了一下這紙,發現紙上寫了六個名字,好像都是男孩子的名字。他將這張紙還給龔神父,順便問他這六個名字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龔神父雖然失憶了,但是他仍然記掛一些他教過的孩子,這些孩子都曾經上過龔神父的天主教理課,龔神父給他們付洗,也教他們功課,尤其英文、數學和自然。但是這些孩子長大以後就和龔神父失聯了,龔神父知道自己記憶力已經一天比一天差,所以他早就將這些失聯孩子的名字寫了下來,如此他可以替他們祈禱。

張神父認為龔神父一定非常希望能夠在他去世以前和他記掛的孩子重聚,當然當年的孩子現在一定是成人了。張神父希望我們能將這些孩子再找回來。

我們一共有三位教友,大家都要認領一位孩子,我運氣很好,我只要負責一位叫做趙中山的孩子。我先查出趙中山的年齡,然後設法找到趙中山在天主堂的同學,果真最後找到了一位,他從前是趙中山的死黨,他告訴我趙中山唸完國中以後就去工作了,之後他們就失去聯繫了。但是他記得趙中山第一個工作的地點,那是一家汽車修理廠。

我從這家工廠開始找起,沒有想到的是這家工廠的老闆記得趙中山,他顯然記得趙中山是個好小孩,他給了我一些線索,我循線一路找下去,兩個月以後總算找到了趙中山,他已經是一家大的汽車維護廠的副廠長。

我陪了趙中山去看龔神父,龔神父看到了趙中山,當然完全不認得他,因為在他的印象裡趙中山是個小孩子。趙中山告訴龔神父他如何從一個學徒慢慢地變成了一家有名汽車修護工廠的管理人員,龔神父很認真地聽,他暗示張神父過來,悄悄地和他講了幾句話,張神父就離開了。

趙中山講完了,張神父也回來了,原來他去買了幾塊黑森林蛋糕給大家。龔神父告訴趙中山,他記得趙中山小的時候喜歡吃黑森林蛋糕,所以這次他買了黑森林蛋糕給他吃。我發現當趙中山吃蛋糕的時候,眼淚滴到了蛋糕。

最後,龔神父要祝福趙中山,趙中山跪了下來,龔神父降福了他。

趙中山離開了龔神父,他忽然說他要休息一下。我們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他問一個問題:「你們都說龔神父已經失憶了,但他為什麼仍然記得我喜歡吃黑森林蛋糕?」其實他並不是只喜歡吃黑森林蛋糕,而是只知道這種蛋糕。我告訴他龔神父的確是失憶的,他連主教都不認識,只知道他是一位神父,有人告訴他這是某某主教,他對主教這個頭銜也毫無觀念。

張神父告訴我龔神父見到了所有失聯的孩子,他有一種想法,龔神父快離開我們了。

果真,我們都去參加了龔神父的追思彌撒。主禮的主教在講道中提到龔神父的那一張紙,他說龔神父一定很順利地進入天堂,因為他有這張都是失聯孩子姓名的紙,這張紙就是通行證,並不是所有自稱是基督徒的人都有這種通行證的。

相信大家都不懂為何龔神父忘記了主教是什麼意思,卻記得趙中山喜歡吃黑森林蛋糕?我不是這方面的科學家,但我自己的經驗也許可以給大家知道,我的記憶力的確越來越差,但是我始終記得那些和演算法有關的學問。最奇怪的是,我記得很多三角恆等式,顯然的,你如果很在意某些事情,你就不會忘記這些事情了。

有一個英國小說的結局提到一位失憶的老人,雖然他非常虛弱了,也什麼事情都搞不清楚了,可是他非常記掛一件事:每到七月某某某公爵要舉行一個盛大的宴會,能夠被公爵邀請事很過癮的,因為這表示他在社會有很高的地位,沒有被請到就表示你的地位不高。這位失憶的老人每天早晚都會問:「收到請帖了沒有?」他的家人總要告訴他還沒有收到,老人為了等這張請帖,也就堅強地活下去。

終於,他的家人假造了一張來自公爵的請帖,失憶老人聽到了這個假的好消息後,安然地離開了人世。

他當然帶了這張請帖設法進入天堂,問題是:這張請帖可以被認為是一張進入天堂的通行證嗎?